【36】



按理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黑王的力量对青王来说,虽然不像赤王的力量那样绝对相斥,也有相当程度的性质差异。

以青王为临时容器这个念头足够大胆,但只要忽略对青王本身会造成的影响,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方案。力量的差异性让能从青王体内顺利导出黑王的力量这件事几乎是毫无疑问的,在绿王的考量里,青王的力量甚至还应该自动帮他完成这一过程才对。因为就算抛开差异性不谈,任何一个王都不会欢迎其他王的力量存在于自己体内,一定会产生本能的抗拒反应。

无法从青王体内导出黑王的力量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么,它怎么就发生了呢?

不可解的,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数。

他不认为宗像礼司早有准备,并为此做好了应对方案。对方不可能想到他的计划里有这么一步,除了他自己,这个世上也没人知道。他在做下设计的时候根本也没有预计过青王会出现在那里,在他的预设里,那些精心挑选预备下的容器的替代品不是青王,而是一定会在那附近的白银之王。

青王的出现,让他轻易的选择了放弃将白银之王作为替代方案,也许有一定的私心在里面,做下这个决定不需要丝毫犹疑。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决定亲自过去看看,他始终无法相信,那个人靠临场判断和……比如说过人的意志,就能将黑王的力量完全封锁在体内。如果是这样,哪怕是这样,这么做的人也坚持不了太久,那么,他不妨过去帮对方一把,免得那个年轻人最终也无法扭转局势,还白白拼上了性命。

简单说,强自将黑王的力量锁在体内,时间稍微长一点,对青王来说,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掉剑。而且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稍有疏忽无疑就是青黑两种力量一起爆发,那可一定不是这个年轻人愿意看到的局面。

当然,他也没这么好心要去救人一命,他只不过是要设法把偏离轨道的程序导正,就算这里面还有一点点的好心,也不是因为宗像礼司。“青王”这个身份,总是让他难免有一丝动容。

绿王轻笑,撤掉结界,正要起步,一声“当心”伴随着滔天灼浪从后方席卷而来。

这一声自然是来自无色之王的提醒,周防尊的火焰映得眼前环绕着石板的绿色光柱都微微发红。

绿王心里咯噔一下,注意力完全投注到了不可解的突发事件上,这边赤王的胡搅蛮缠竟然完全被他忘记了。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失误,绿王甚至没有转身,扬手一片光网,轻易就挡下了赤王的火焰。

看起来来势凶猛,实际威力却远不如想象,发出这样的攻击,表示赤王也是强弩之末了么?

绿王再度轻笑,然后这个笑容就这样凝固了,在飞溅的血花中,变成一声了悟。

“原来,是这样啊……”

洞穿身体的坚硬物体,有着水晶般的华美剔透,掩藏在赤王嚣狂的火焰下,消弭了一切存在感的杀意,自己亲手引导完成的力量,倒是意外的成效显著。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量的鲜血从嘴里涌出,绿王咳了两声,竟然也不觉得有多痛。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还是青王的样貌,向前伸出的手臂前端化成了水晶般的尖锐形态。

“……好吧,这是多问的。恭喜你,连我也骗过去了。”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比如周防尊怎么会有机会从他那里拿走那些石头,比如赤王显得那么愤怒,放出来的火焰为什么却如此华而不实。

“是你不好哦。”

身后的人终于开口了。

“别装出一副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了,给谁看呢?反正你在意的至始至终也只有那一个人吧。哼,说什么摧毁石板是为了杜绝悲剧重演,不过也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已。”

这个指责来得有点突兀,又好像在情理之中,绿王扯动嘴角。

“……你是这么想的啊……”

“难道不是么?”

水晶的部分收回,重新变成正常的人手,失去了支撑的身体被没有收回的手轻轻接住。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没什么复杂的情绪,随着绿王的视线逐渐模糊,无色之王的面貌开始产生变化。

这个问题最终也没有答案。当无力垂下的眼睑终于遮断了翡绿的色泽,杀人者眼底瞬间染满疯狂。


目睹无色之王得手之后,周防尊就离开了。

刚才的那场战斗中,他并没有用掉太多力量。怎么控制力量的释出使场面看上去很壮观实则没有太多内涵,对王来说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当然,也很容易被识破。能骗过绿王,还是因为无色之王的配合,不过这件事到底算是谁配合谁,其实也不好说。

他也并不关心谁配合谁,目的达成就行。决定跟绿王接触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会捡到这么大一个彩头。

事实上,至今为止,他也不存在那么强烈的意愿,非要阻止绿王的行动不可。只不过,有人惹到头上来了,总不能不礼尚外来,以及,有个人是无论如何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周防飞速的奔驰着。

他是真的震怒了,在听到绿王要把宗像当做容器的那一刻。他甚至立刻就知道了那个人会怎么做,事实也一如他的猜想,只要黑王的力量进入了体内,那个人就不会再把它交还给绿王。

是他让宗像过去那边的,从结果上说,就好像是他亲手将事态推向了这里。这个事态接下去会怎么发展,在亲眼见到宗像礼司之前,周防一点也不想去思考。


这段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等周防真正见到宗像的时候,后者正在跟黄金之王交谈。

白银之王和夜刀神狗朗也到了,周防只扫了一眼,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宗像。

后者好像都没有注意到现场又多了一个人。

“看来是我多事了,原来御前早就埋好了无色之王这个伏兵。”

以一贯笔挺的身姿站在广场中央的青王,单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言谈间的淡定从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周防眉间的刻痕更深了。

“那不是能以常理推断的家伙,怎么说也是个王,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会怎样。”

国常路大觉倒是难得的直言不讳。

“御前肯亲自出面,无论如何,请容我致上谢意。”

这一次,黄金之王以沉默应对。宗像看向远方。

分布在整个都市里的绿色光柱随着绿王本人力量的衰弱而迅速淡去,都市埋藏的灵力仍在波动着,但整体回归平静也只是早晚的事。

“耗时十三年的布局,棋差一招,绿王一定不能甘心吧。”

在听到绿王的字样时,一旁的夜刀神狗朗目光摇动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威斯曼心有所感,轻轻将手放到他肩上。

狗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我也不能免俗的会想,让他成功了是不是比较好,也许真能一劳永逸的杜绝后患。”

“哼,汝也最多就是想想而已了。”

黄金之王再开口,接下来却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汝后悔成为‘王’么?”

乍听这个问题,宗像没有立刻回答。但他仅仅是在思考,不是在犹豫。

而思考,只不过是让原本就坚定的东西更形坚定。

最后他只是微笑——那种傲慢得近乎不可一世的微笑。

“淡岛君和伏见君都是有主见有能力的人,相信他们撑得起来SCEPTER 4,御前之后的复原行动,他们应该也能助得上一臂之力。”

这句话是对国常路大觉说的,却让周防尊觉得被兜脸狠抽了一鞭子。刚刚那个笑容还让他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就像是天底下没什么难得住他的事了。而紧接着的这句话……周防终于还是忍住,没抬头去看那应该一早就已经看到了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等黄金之王淡淡的回答了一声“嗯”,宗像又接着往下说。

“没有了青王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事,很抱歉,包括眼下的状况,都只好偏劳御前了。”

“那些麻烦事包括我么?”

这两句话的工夫,周防已经走到了离宗像很近的地方。原本四个人分立三个方向,没有谁靠近中间的宗像,现在他走到这个距离,才看清一直谈吐自如的人,白皙的肌肤此时是全无血色的苍白,额角不停的渗着冷汗,汗水蜿蜒着沿着侧脸一路下滑,鬓发已经完全粘湿。

一丛火从心底噌的烧了上来,周防死死瞪着眼前的人,再出口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说了一堆大话,死了的你,准备拿什么来阻止我?”

宗像的目光第一次转过来,看向兀自烧着一股无名火的赤王。

他安静的看着对方,有那么一丝老成的大人在看无故发脾气的小孩子的感觉,就这么看得周防火更大了,才开口说:

“你说过的话,我记得,我相信周防尊是个言出必践的人。”

类似的话这之前宗像也说过好几次,多少透着点拿话逼人的意味,每次都让周防觉得那时候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简直是在自讨苦吃。要归结,只能归结为当时气氛太好,让他一不留神也有些飘飘然起来。然而既然说了,他的确是打算尝试着这么去做的,但这也不意味着这个人到了这时候还能拿这种话来胁迫他!

周防冷笑一声。

“反正你也看不到了,我就算反悔了,食言了,你又能怎样?”

“我确实不能怎样,关于这点,我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烦请黄金之王多操心了。”

这种疏离的态度再一次刺激了周防的神经。刚刚觉得靠近了一点,又迅速的拉开距离,他也说不清这种事他们俩谁干得更多一点。说起来,要求对方跟自己保持距离的还是他自己,然而,那点惺惺作态的所谓顾虑、纠葛,放到这时候来看简直屁都不是。

周防无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动画里最后一刻前站在自己面前的宗像,那些原本无从体验的困惑、焦灼、痛彻和无力回天的茫然若失,此刻都争先恐后的钻进心里翻搅啃噬。

看着眼前的人,他有些出神的想,还能怎么办呢?到底还能怎么办呢?除了放狠话,还有什么是他现在可以做,做了又真能够挽留住什么的呢?

“我不会原谅。”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如果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我绝对不原谅你!”

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闷声低吼着,脸上还挂着刚才放出去了就没来得及收回来的冷笑,讥诮的表情里混进颤抖的声音,都不知道究竟算是谁在嘲讽谁。

颤抖是因为愤怒,不能自抑的怒火在身体里无边无际的狂舞,直要把他整个人都烧空。

他觉得最奇怪的是,这种荒诞的事情,却没人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绿王搞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状况,一群相关人等没事人一样站在那儿,却要一个完全无关的人来买单?凭什么这些人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完好无损着,一直在劳心劳力的人却要陪葬?

实在是太荒谬,荒谬得他甚至觉得,就该让绿王成功的把石板砸了,所有人一起玩儿完。他是为什么主动去跟绿王接触的,又是为什么配合无色演完这出戏的,就是为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么?!

“不能原谅就别原谅好了。”

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浮现在宗像唇边,使他整个人都凌厉尽褪,像是卸尽了一直勉力紧绷着的力气,而显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温润。

“抱歉,周防。”

这么说完,最后看了木立不动的赤王一眼,宗像解下佩剑,转身向黄金之王走去。


随着青王渐行渐远的脚步,一股猛然蹿起的寒意就这样一口气压灭了周防心里的火,他只觉得从指尖开始,身体一寸一寸的冻成了冰。

原本以为……原本以为…………原本以为什么呢?

原本以为这个人就算要找人杀他,动手的那个人也必然是自己么?

究竟是不是,在刚才的某一瞬间,还有过这样的期待呢?

想要把自己的手,或者剑,或者随便什么东西穿过他的胸膛,想要亲耳听到,那一瞬间破灭的声音。

一定是想过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失望,失望到觉得可以毁掉一切呢?

然而他又太清楚,那个人是宗像礼司,宗像礼司只要还活着一分一秒,都不会容许周防尊杀任何一个王,自然也包括青王。

杀了自己再给自己殉葬,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去想这种事的,但周防却只想把一切的一切都烧光。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像真的被冻住了一般,只是低着头,看着宗像刚才站过的地方,眼里什么也映不出来。

他低着头,听到脚步声响起又停下,听到长刀被人从鞘里抽出,听到刀柄转动的声音,甚至听到细不可闻的刀刃破风声。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那把褪去了光泽的巨剑,长长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结束了,他想,原来也并不难。

并没有那么难。


一阵强光遮过视线,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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